眼泪淌了下来，李默咳嗽了一声，慌张地擦掉眼泪——眼泪是对现状承认时才会出现的不祥之兆，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老人赶了过来，李默从没见过他们，但一下就意识到了老人是扶养员的父母。

扶养员是自然生育的，有爸爸和妈妈，而他们是人工生育的，但他们有扶养员。

两位老人拽住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医生，近乎崩溃地询问着里面那个和死神搏斗之人的状况。

“还有希望，别着急，不要打扰我，时间紧迫。”医生关上门，将痛苦的老人和少年们留在外面。

扶养员的父亲白发苍苍，满脸都是皱纹，嘴唇干裂，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手，就好像身处冰窖。扶养员的母亲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简单烫染过的卷发里偶尔冒出来几根银丝，她把脸捂在怀里，小声哭泣着，矮小的身子就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李默看着这两个人悲痛欲绝的模样，又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脸。

如果这两个人是在因为有可能失去至亲而这般表现，那和他们神色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并没有至亲的自己又是在为了什么而绝望？

一种能够感觉到却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剥离感在悲痛上游走。

李默闭上眼，默默回想起在自然科学课上学到的有关自己这类人的起源：

根据《人口结构法》，我国每个成年公民经过体检后必须捐献出定量的健康的生-殖细胞。生-殖细胞由国家统一储存、管理、经随机程序结合成为胚胎。胚胎在人造子-宫工厂培育成为婴儿，婴儿交由社会化扶养机构培育，十八年后成为拥有完全公民权的自然人。

推动《人口结构法》制订的《新人类宣言》里说过：

家庭，以及其囊括的父母-儿女二元关系，不过是人类历史上存在时间还不到一万年的基本组织结构。后工业化社会，这一基本组织结构所引发的老龄化问题对社会造成巨大冲击，为了维系社会的健康运行，我们必须选择主动生育由国家扶养的新一代公民。

经过心理学实验，特殊定制的教育体系和社会化扶养员这一职业的引入能够保证非自然生育婴儿的健康心理发育，前期项目中，99.8％的非自然生育公民都能在成年后无缝融入社会......

李默想，人类或许不需要父母，但一定需要一个掏出真心去爱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爱人，对于天生没有亲人，还没来得及找到爱人的人来说，那个人就是在生命中陪伴他最长时间的，向他展示过温暖的人。

想到这里，一股奇妙的暖流从心底涌出，连揪住心脏的绝望都退却了几分。

死寂般的沉默，啜泣声，脚步声，计数器滴答滴答的响声......过了半个小时或者一个世纪，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